森之迴廊

 　　黑暗（觀看之前請先閱讀前言，感謝）

 

 

 

０‧

 

　　某天，我被創造了。

 

　　她給予我人的基本外形與人會有的思考模式。

　　被賦予了她所擁有的知識，我開始用人的觀念來拼湊我眼中的她。

　　一個約十五、六歲的小女孩，穿著白色長裙，棕色的長髮隨風擺動著。

 

　　她，即是我的創造主。

 

　　「請問…我該如何稱呼妳呢？」難道真的該稱呼她為『神』嗎？但心中卻隱約不想這樣稱呼。

　　「你是我所創造出妄想的產物，而你，也算是我的一部分。」只見她笑著這樣說，發現自己的身份是她所謂妄想的產物之後，頓時感到有些無可奈何，但也沒辦法。

　　結果她也沒告訴我該如何稱呼她，只講說別叫她神或造物主，因為自己這樣叫自己很奇怪。

　　創造了我沒多久，她便告訴我，等等要去她所創造的一個世界，然後在出發前她做了一面大鏡子，能讓我看見自己的樣子。

　　看外型似乎是二十多歲左右的少年，雖然其中細部的刻劃只有我的手、腳還有頭，頭部唯一的缺陷是我只有左耳，其餘的都以形狀帶過。

 

　　說到這裡，前面忘了提一點。

　　當擁有了知識的當下，我曾向她提出自己需要穿衣服的要求…結果被拒絕了。

　　現在看著自己的樣子，突然發現不穿衣服好像也沒關係…

　　因為需要被遮蓋的部位她都沒有幫我刻劃出來。

 

　　之後她便帶我去了那個世界。

　　那裏只有一片望不見底的沙漠。

　　還有在路途中會看到的一兩株仙人掌，廢棄的白色建築。

　　走了一段後還經過了幾個外型特殊的人形雕像，心中莫名起了不太好的預感。

 

　　但，我能做什麼呢？對方可是創造我的人呀。

 

　　終於，我們走到一個地方停了下來，不遠處還可看見快倒塌的白色拱門。

　　接著，她開口了。

 

　　「你來站到我前面這個位子，然後面對著我。」她邊說邊指著那個位置，命令似的口吻，讓自己不得不聽從她的話語。

　　我走過去在那個地方站定，心中卻浮現了剛剛看到的人形雕像。

　　此刻的心裡很不願意做任何聯想。

 

　　「別動噢…」她用像似在看藝術品的眼光端詳著我，視線從頭望到我的腳。

　　因為話語的力量，不能移動身子的我只能不安的看著她。

 

　　「好吧，先這樣。」只見她喃喃自語完後笑了笑。

　　「什麼意……！」話才說到一半，我突然發現沙子就像有生命一樣，抓住了我的腳裸。

 

　　然後我的身子往下陷了幾公分，從下方看發現小腿以下已經融入了沙子中。

　　緊接著下一秒，腳的兩旁突然串出了鎖鏈，直直的穿進了我自然垂下的手的掌心裡。

　　然後我的手臂直至肩膀出現了鎖練的印痕，接著鎖鏈又從我的雙肩上穿出來，最後兩條從我的頸後連結了起來。

 

　　這樣的過程僅是短短兩三秒間。

　　雖然鎖練在手裡並沒有什麼痛覺，但還是感覺得出這並不是屬於我身子的一部分…不是很舒服。

 

　　自己還未反應過來，她又接著開口了。

　　「…好像還差了點什麼，啊。」她想起了什麼似的，然後用手觸碰著我的腰部，接著從我的腰部開始到腳，變成了石頭，跟沿路上看到的白色建築和人形雕像是一樣的材質。

 

　　然後她滿意的點了點頭，後退了一步。

　　「你可以動了。」

　　沒有了語言的束縛感，但…

 

　　試著動腳，腳變石頭了沒有反應。

　　試著動手，手緊緊地被鎖練拉住，掙扎許久還是抬不起來，只有手指握了又鬆。

 

　　我想像我的臉上冒出三條線，如果真的有的話…

　　沒有多少地方能動了呀！！！

 

　　結果，我還是故做鎮定望向眼前的她，吞吐地問：「請問…這是…？」

 

　　只見她看著我，微偏著頭，用著天真的語氣道：「這？…這是我妄想的產物呀。」

　　然後她很開心的向我說道：「其實原本最初的構思是長這樣的噢。」

　　她講完我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清晰的畫面…

　　一個人形雕像，直立在沙漠中跟我一模一樣的位置。

　　只是雕像的手長到陷入了沙子裡，跟腳一樣。

 

　　這是…最初的我？！

 

　　我不敢相信地望著這樣的景象在腦海中停了幾秒，隨後畫面又轉成了我的前方。

　　只見她望著我，露出微笑。

 

　　「…為、為什麼啊？」停滯了幾秒，我忍不住激動的開口了。

　　「這樣的話，妳直接在這造一個人形雕像就好了呀。為什麼還要對我賦予人的知識與思想。」

　　「這樣，很矛盾啊！！」

 

　　「是呀，」她依然笑笑的說：「我很矛盾呀。」

　　「你看到的那些人形雕像，幾乎都是我無意識的產物。有些連我都還未曾發掘到，它們詳細的外貌與造型。」

　　「但你，是我想詳細刻劃出的人形雕像呢。構思的途中還思考了你的由來與演化…之類的。」

 

　　演化…！？

　　「難道…」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。

 

　　「原本是想說你由人形雕像演化成這樣，不然就相反──」她笑吟吟的望著我：「你由現在這樣開始演化成人形雕像？」

 

　　……

　　我無語了。

 

　　「…不過我改變主意了，你就保持現在這樣吧。」她用著開心的語氣這樣講，雖然聽到不用變成那樣的人形雕像，心中某處感到鬆了一口氣…

　　可我也開心不起來呀。

 

　　「那為什麼…要讓我保有思想？除了矛盾以外的原因…」如果是一般的雕像，應該也不會有這樣的不適感了吧…？

 

　　她眨眨眼，偏頭想了一會兒：「…因為，我想看如果你會思考的話，對於你現在的狀態，你會想做什麼？」

　　做什麼…？

 

　　我停頓了幾秒，看了一下自己的處境。

　　…

 

　　「呃…可是我不能動，能做什麼呢？」我有點無奈的問她，結果她居然有些驚訝。

 

　　「咦，你看到自己被弄成這樣不會想要掙扎之類的嗎？」她好奇的問。

 

　　掙扎…

　　可是…！

　　「我剛剛掙扎過了呀。」我覺得我的臉似乎成了囧臉。

 

　　「就這樣…？」我似乎聽見了她失望的心情。

 

　　「咦…？」

 

　　「我想看你更痛苦掙扎的樣子…被綁住不能動的矛盾心情，想求得解脫的心情，如此的矛盾掙扎交錯造就了…的此景。」她居然用一副無辜的臉對著我講出這樣的話。

 

　　我…

　　「只要我掙扎了，妳就會讓我鬆綁嗎？」

 

　　「這你要試了才知道呀。」她笑了笑，眼中似乎閃過了什麼。

 

　　……沒多思考什麼，我試圖做了『掙扎』。

　　雙手抓住鐵鏈努力出力，想拔出，鐵鏈卻還是無動於衷。

　　腳也依然不為所動。

 

　　…好吧，至少我嘗試掙扎過了。

 

　　「…我試了。」抬起頭，我發現她坐在不知從哪裡來的椅子上，椅子材質也是一樣的石頭。

　　原本看的似乎很開心（？）的她看到我停了下來，又露出失望的表情。

 

　　「…就這樣嗎？」隨後，她居然這樣問我。

 

　　「…這根本無法掙脫吧，」我無奈地道：「既然無法掙脫那我還需要掙扎什麼呢？」

 

　　她沉思了一會兒，突然想到了什麼，用右手槌了一下左手心。

 

　　「啊，我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元素在裡面。」聽到她像終於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的反應…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。

 

　　「其實我在構思你的時候，有幫你想了一個主題。」

 

　　主題…？

　　我不安的望著她。

 

　　「『想把手舉向天空，卻無法做到的人』噢──」她露出笑意，表情卻是帶了點看戲的味道。

 

　　…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

 

　　「來看一下那樣的感覺吧。」她笑著，彈了彈指。

 

　　一個不屬於我的意念鑽進了我的腦海。

　　『想把手舉向天空──』

　　………好想。

　　………好想！！！

 

　　無法克制的，這樣強烈的念頭，襲捲了我的全身。

 

　　我開始奮力，想拉起雙手，想把手伸向天空。

　　想當然爾，有鐵練綁著，手根本就不可能抬起。

 

　　明知道做不到但因為念頭影響所以不得不去做。

　　正因如此，造就了矛盾。

　　由於兩邊的拉扯，我的表情開始有了起伏。

 

　　「這…犯規啦！！！！」我忍不住脫口大喊，但手還是不聽使喚的想往上抬起。

 

　　眼角餘光瞄到她正坐在椅子上啜著…紅茶（？），看來似乎很享受的在觀賞一件藝術品。

　　而那件藝術品，就是我…！

 

　　「唔…！！」我咬牙切齒的跟不可能拉出的鐵練對抗。

　　想停下來的念頭卻壓不過想抬起手的念頭，就這樣拉扯了不知多久…

 

　　剎那後，原本灌輸進來的念頭突然又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 

　　我疲倦地吁了一口氣，雖然雙手似乎還在顫抖。

 

　　「好吧，今天先這樣。」看她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，我真心覺得她……

　　無疑是個變態。

 

　　「變態…」她重複了我心裡中吶喊的話語，對著我眨了眨眼：「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耶。」

　　「好吧，可能今天才創造出你，你還不夠了解我…也是你自己。」

 

　　…我跟妳，真的是同種人嗎？

　　除了無奈還是無奈。

 

　　「之後就能慢慢了解了──別氣餒噢。」她天真的笑著。

　　我只是含糊的回應。

 

　　她在離開之前，突然走進了我。

　　然後她踮起腳尖，輕輕吻了我的額頭。

 

　　…！

　　我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。

 

　　而後，她輕輕開口了。

　　「對不起…然後謝謝你。」

　　「我妄想的產物，改天再見。」

 

　　…下面那句稱呼，就省略吧。

　　我苦笑。

 

　　雖然由被創造到現在還是充滿了莫名其妙，但之後也會逐漸適應吧…

 

　　由著人的觀點看著這一切不正常的…

　　總覺得看久了似乎也能適應。

 

　　畢竟，自己也算是另一個…她吧？

 

　　現在的自己只能靜靜的等著下一次，她的到來。

　　我望著天空，依然是一片藍色無止境的大晴天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１‧

 

　　佇立在這樣的沙漠，不知過了多久。

　　畢竟附近連一個時鐘什麼的也沒有。

 

　　對於一望無際都沒有什麼變化的地表，天空的變化看來就顯得多采多姿了。

　　雖然過了很久依然沒有要天黑的跡象，晴天過了依然是晴天，雨天什麼的也未曾出現。

 

　　但雲…真的很千變萬化。

　　也許是因為從創造到現在，也沒有什麼經歷，光看個天空就可以讓自己滿足。

　　…應該。

 

　　只是頭抬久了頸子會變得很僵硬…

　　第一次凝視天空那麼久之後，想要把頭轉回正位（？），卻發現因為太久沒動似乎卡住了，用了些力氣才好不容易把頭轉回來。

　　想想如此僵硬…一定不是人本來的材質，應該是仿造人的材質！

　　用被賦予的常識思考的話…人會有痛、冷、熱的感覺，還有同個姿勢久了會痠痛。

　　不過就以上這些，自己似乎都不曾感受過。

 

　　所以不能算是一個人呀…微苦笑。

　　我頂多是一個會思考的物體罷了。

 

　　妄想的產物。

　　腦中又回想起她天真愉快的嗓音…

 

　　還是充滿了很多疑問呀。

　　等她再次到來時，一定要問個清楚。

 

　　心中暗自下了決定。

 

 

　　＊

 

 

　　等到她出現，相信也是過了一段時間了。

　　雖然一看見她就覺得，距離上次見到她似乎是沒多久前的事。

　　今天的她身穿白色襯衫，加上漸層的藍色長裙，撐著淺綠色的傘走近了我。

　　帶著滿滿的笑容。

 

 

　　「我來了──」她道，聽起來今天她心情很好。

 

　　「嗯…歡迎？」看見她來，自己的心情也是充滿矛盾。

　　覺得有個伴可以聊天，卻又不知等等會發生什麼事。

 

　　「哎呀…」只見她拍了拍我的頭：「積了好多灰塵。」

 

　　…因為都一直站在這裡呀，還是沙漠地帶。

　　我在心裡暗自苦笑。

 

　　「我來清理一下。」語罷，她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個小刷子，開始用刷子清理我身上的灰塵，從頭到腳。

 

　　清理完後她對著我滿意的笑了笑，接著她的身後多出了上次那張椅子，她也坐了下來。

　　「…請問，」就在這時，我開口問了，之前在心裡整理過的問題。

 

　　「嗯？」

 

　　「為什麼，妳會想創造我？」這個我真的很想知道…

 

　　只見她停了幾秒，反問我：「當藝術家在當下創造一個作品的時候，你覺得他會想說為什麼我要創造這個作品嗎？」

 

　　這下換我停了幾秒。

　　「會…吧？」不是很確定的答案。

 

　　「如果是靈感突然降臨的話，通常都是創造完後才會思考這個問題噢。」她笑著回答了自己提出的疑問。

　　「看作品的靈感強度，如果是很強烈的『好想做出來，呈現出來啊──』那樣強烈的衝動，在做的時候是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的。」

　　「應該說，就算想了，也還是會做到成品出來。」

 

　　「…所以？」

　　我還是不太了解。

 

 

　　「你還記得上一次我灌輸給你的意念嗎？」

 

　　聽到這裡我忍不住皺了皺眉。

　　「嗯……」那樣強烈的念頭，想想內心還是會感到顫抖。

 

　　「那個念頭跟我想創造你的衝動是差不多的噢。」她天真的笑著。

 

　　我大概了解了什麼。

 

　　「所以我是創造你完才開始思考為何要創造你。」

 

　　「…那，妳想到了嗎？」

　　「還沒。」她笑著說。

 

　　好吧…這答案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。

　　「不過你也可以幫我想想。」不過聽到這句就是意料之外了。

 

　　「…！！可是，我可是被創造出來的啊！！！」我忍不住脫口而出。

 

　　「因為你也是另一個我。」

　　看著她單純的開口，我真的冷靜不下來。

 

　　「自己把自己綑綁…妳知道這在知識裡頭被稱為什麼嗎──？」

 

　　「──這被稱為…！！」想開口大喊到一半，我的喉間突然被什麼東西緊緊掐住，導致無法再出聲。

 

　　「我知道，所以請不要講出來。」她平靜的語氣，讓我覺得跟剛才…不，從認識到現在的她產生了強烈對比。

 

　　…我知道了，我不說。

　　在心中默想這句話之後，喉嚨的緊窒感忽然消失了。

 

　　望著她落寞的神情，不知為何自己的心也揪了一下。

　　明明是她綑住了我，但我卻覺得，她身上的鎖鏈數量，也許比現在的我還要多很多。

 

　　「抱歉…你對於自己被創造出來，應該感到很不滿吧。」她在沉默之間，吐出了這句話。

 

　　……

　　「不是，我只是想知道原因。」看著那樣的她，自己的情緒也跟著低落了起來。

　　「因為不了解，才會有所不滿。」

　　「如果知道了原因，也許就不會這樣覺得。」別開視線，我緩緩開口。

 

 

　　「…對不起。」聽到她的聲音，我把頭轉了回來。

　　卻瞧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。

 

　　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，想上前安慰卻又想起來自己現在是無法動作的狀態。

　　「妳…別，難過呀。」最後只是硬生生的，從嘴裡吐出了這幾個字。

 

　　停了幾秒後，她微微點了點頭，不過之後又陷入了沉默。

 

　　雖然真的不是很想…但也許這能讓她開心一點。

　　「還是…妳想看我『掙扎』的樣子？」我勉強露出了微笑。

 

　　聽到這句，她視線對上了我。

　　「沒關係的，現在不想看了。」她微微開口：「然後，謝謝你。」

 

　　雖然感到有些莫名…

　　不過腦中居然閃過了『一個藝術品在安慰藝術家』這樣神奇的詞囊。

 

　　「…沒辦法，我太矛盾了。」接著又聽到了她笑笑的語調如此說，彷彿就像是讀出了我的內心話。

　　「『掙扎』什麼的，我再找時間看吧，不過那時我不一定會在這裡。」

 

　　「咦…？」

 

　　「會到你面前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……好吧！下一次可能就單純想看然後不聊天這樣噢。」她再次露出了往常的笑容，然後我也懂了她的意思…

 

　　意思就是…之後的某一時刻，我會再度『掙扎』，而她不會在現場。

 

　　饒了我吧…

　　突然很想找地洞鑽下去啊。

 

　　對於她不知道會在哪裡觀看這一點讓我感到有些不安呀。

 

　　接著她走上前，踮起腳，在我僅有的左耳旁，小聲地道：

　　「今天跟你聊天，我真的很開心。」

　　「改天再聊吧。」最後，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。

 

　　「…嗯。」

 

　　至少她最後是笑著離開了這片沙地，這一點讓我感到了安心。

 

　　畢竟自己也是她的一部分吧，雖然會被這樣的方式呈現出來…還是沒有一個確實的答案。

　　但，還是相信，最後事情會真相大白。

 

　　無論好與壞。

 

　　我與她同在，作為一個她妄想的產物。

 

 

　　即便在她離開後沒多久，我對於之後會經歷的『掙扎』時刻……

　　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

 

 

 

 

２‧

 

　　依然是同樣的風景。

　　沒有改變。

 

　　她離開後又不知過了多久，原以為很快，那個時刻就會來臨，但出乎意料的。

　　我似乎很平靜過了一段時間。

 

　　直到…那個時刻來臨。

　　早就建立好心裡準備，想說咬牙忍過去的我。

 

　　卻沒料到…這一次，跟往常的感覺，完全不一樣。

 

 

　　＊

 

 

　　寂靜的沙漠，突然颳起了風來。

　　以前從來沒有過。

 

　　想說是不是那時刻的暗示之餘，強大的意念也降臨了我的腦海。

 

　　…！

　　來了……

 

　　『想把雙手伸向天空』的念頭，再度侵襲了我的思想。

　　無法控制的衝動，我用力的握緊鐵鍊，開始往上拉。

　　就像是要跟地面拔河一樣。

 

　　「啊…！」為了用力，我忍不住叫了出來。

　　臉部表情想想應該是很猙獰吧。

 

　　可是怎麼用力都拔不出來。

　　僅剩的思考…怎麼可能拔出來呢。

 

　　她就是要觀賞這樣的矛盾呀。

　　就算不想，也敵不過她的念頭。

 

　　突然想到，當她創造我的時候…

　　難道也是這樣無法克制嗎…

 

　　但，為什麼呢…

 

　　「呼、呼…」似乎奮力拔了一段時間，突然開始能感覺到手開始痠痛起來。

　　而風，似乎有變大的趨勢。

 

　　……！

　　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。

　　自己還來不及思考這個不同的點，意念又開始督促我不能休息。

　　我又再次無法克制的開始用力拉扯。

 

　　再也無法顧及什麼形象…

　　我似乎，變成了一頭猛獸。

 

　　只知道嘶吼，拉扯。

　　眼前的景象再也看不清……也聽不見。

 

　　剩下百分之十的念頭思考著，這一次…不太一樣呀。

　　這次的太…強烈了。

 

　　快…無…法……

　　思…考…了……

 

　　妳……怎，麼，了…

 

 

　　我以為我會昏過去，但並沒有，只是變成了只會嘶吼……

　　且拉扯的，野獸。

 

　　明…明不想…變…成這…樣的…啊……

 

　　持續顫抖著…不斷地拉扯…

　　以為手要斷了……

 

　　好…恐……怖……

 

　　這是我還存有最後的思考，心中閃過的念頭。

 

 

　　＊

 

 

　　等到恢復意識時，我發覺有人扶著我的肩。

　　強烈的念頭消失了，發現原本一直沒有晝夜交替的沙漠，現在成了晚上。

 

　　「你…還好嗎？」循著聲音來源，我看到了扶著我肩膀的人。

　　是一位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，藍綠色的瞳孔，黑色的短髮，穿著簡單款式的襯衫和牛仔長褲。

　　此刻他露出擔心的神情，望著我。

 

　　「……你…是？」我虛弱的問。

 

　　「──我叫嵐染。」他冷靜的說：「我是來幫你的…」

　　「因為她的狀態……不是很好。」話講到這，他沉默了一會兒。

 

　　「總之我剛剛幫你把那個念頭拿掉了。」

　　「謝了…」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，雖然身子還是僵直的佇立著。

 

　　「…我先讓你能夠休息一下吧。」他講完後溫柔的把手撫在我的雙眼，我突然能夠鬆了一口氣，沒有做任何思考，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。

 

 

 

３‧

 

　　再次醒來，那樣不舒服與不適感已經沒有了。

　　即使如此，回想起來還是令人感到害怕。

 

　　被稱為嵐染的少年，此時在我前方的不遠處，而當他發現我醒了以後，便快步的走了過來。

 

　　「有好一點嗎？」他關心的問。

 

　　「嗯，好多了。」我對他露出難得的笑容，他也對我笑了笑。

 

　　「…請問，你也是她創造出來的嗎？」望著他，我問。

 

　　「是的。」他輕輕地說道：「我是她…用心構思創造出來的第一個角色。」

　　「也是唯一一個能在她所創造的世界裡遊走的。」

 

　　「嗯…」不知為何，我有點羨慕他。

　　「你會來到這裡，應該也是因為知道了我被創造出來的事才會來吧。」

 

　　「…是的。」

　　「畢竟，我也是另一個她。」他緩緩開口。

 

　　我望著他，不知為何，他給人一種很平和安詳的感覺。

　　讓我想要把一切都傾訴出來。

 

　　「其實…」我對他露出苦笑：「我覺得我快支持不住了。」

　　「那一次的衝擊，太大了，我沒辦法忍受。」

　　「很害怕…下一次的到來。」

　　「雖然都是無法控制，但…對於失去自我的感覺，好可怕。」

　　我對他講出了真心話。

 

　　「明明就不想變成那樣的…」

　　很想哭，但我並沒有留下眼淚。

 

　　他聽了，只是靜靜地走了過來，抱住了我。

　　而我把頭埋進他的肩膀裡，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瓦解了。

 

　　「…她不是故意的。」嵐染溫柔的話語在我的耳邊回響。

　　「她只是…把陰影埋得太深了。過於壓抑，覺得沒有人會原諒她…」

　　「她開始作繭自縛，結果卻逐漸失控。」

　　「為了不讓自己崩潰，所以她創造了你。」

 

　　「是這樣…」我突然理解了什麼，關於她總是對他露出笑容，那只是為了隱藏內心的眼淚，而因為太習慣壓抑，她並沒有發覺，自己無意識創造了多少…像我的作品。

　　只是這一次，也許潛意識也很清楚這一切，所以她創造了擁有思想的我。

 

　　「而這一次，她失控了。」嵐染繼續說著：「所以你才會變成那樣…」

　　「所以，你還想見她嗎？」

 

　　雖然，一開始真的無法接受。

　　什麼妄想的產物之類的…什麼矛盾掙扎…

 

　　但，畢竟我，也是她啊。

 

　　「她想見我嗎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…她等你決定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想，所以嵐染去叫她過來吧。」我道。

 

　　之後，他放開了手，走到我面前，摸了摸我的頭。

　　最後溫柔地向我說：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的。」

　　「嗯，好。」

 

　　語畢，他慢慢消失了。

　　而他消失的位置，出現了她的身影。

 

　　而這次，她臉上天真的笑容消失了，取代而之的是面無表情。

　　但她看見了我之後，頓時充滿了歉疚。

 

　　「你…知道原因了？」她的聲音比平時都還要小。

 

　　「嗯。」

 

　　「我也是…」她笑了，但這次是苦澀的笑。

　　「…我以為你不會想看見我。」

 

　　聽她這樣說，我搖了搖頭。

　　「我知道了真相。」我緩緩地道。

　　「雖然…很多事情我還是不太懂，但至少，我知道妳不是真心想要創造出，這樣的我。」

　　「就像是我…也不是真心想要用力拉扯鐵練，作出『掙扎』這樣的行為。」

 

　　然後，我凝視著她的雙眼：「是這樣，對吧…？」

 

 

　　聽著我的話語的她微微地震了一下，隨後悲傷的低下了頭。

　　「真的…很抱歉。」

 

　　接著，她抬起了頭，凝視著我的眼睛。

　　「我會讓這一切，結束的。」

 

　　然後，天空突然響起了雷聲。

 

　　結束…是嗎。

　　她指的結束…應該是收回我的存在吧。

　　畢竟，妄想的產物…不是她真心想要作出的產物。

 

　　「謝謝你。」我看見她的笑容，沒有任何虛假，真心的笑容。

　　天空也開始落下了雨滴。

 

　　我闔上雙眼，不再多作任何思考。

　　等待著結束的降臨。

 

　　雨水浸溼了我的身子，我感覺到身體內的鐵練正再逐漸隨著雨水溶解，消散。

　　沒多久，手掌心的拉扯感便消失了。

　　接著我的腰部，往下延伸至腿，最後是腳踝，也開始有了感覺。

 

　　我慢慢等待自已的消散，化成雨水。

　　但自己的身子，和意識卻遲遲沒有消失。

 

　　直到，身子沒有再被雨打溼。

　　…？

　　我疑惑地睜開雙眼，發現她向我撐起了傘，帶著笑容。

 

　　「咦…？」我感到有點錯愕的望著她。

 

　　「結束囉。」她這麼對我說。

 

　　可是…

　　「…我以為妳說的結束是，把我…銷毀？」

 

　　結果聽到我這句話，她反而不開心的嘟起了嘴。

　　「別那麼說呀…畢竟你有思想，這樣的事我做不到呀！！」她有點激動。

　　「我還是…沒那麼殘忍啊。」然後她再次露出了天真的笑容。

 

　　「總之，就是矛盾囉？」沒想到我居然帶著玩笑的語氣回應她。

　　「你懂的─…」她拍了拍我的頭。

 

　　下意識的，我也想摸摸她的頭。

　　伸出手來，停在半空中幾秒…我看了自己的手。

　　掌心的鐵練什麼已經不在了，但穿過的地方還有痕跡。

 

　　曾以為會永遠佇立在沙漠中…

 

　　也許察覺出了我的想法，她靜靜的握住我的手。

　　「如果你想忘記前面那段時光…我可以讓你忘記。」

　　她道。

 

　　我用另一隻手，覆在她的手上。

　　「沒關係，讓我記住吧。」

　　「因為即使我忘了，妳也無法忘記。」

　　「那就讓我們一起記住吧，然後把它放下。」

 

　　聽了我的話後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
 

 

　　＊

 

 

　　之後，她帶著我到另一個，她創造的世界。

　　那裏不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，而是有著一大片草原，遠處還有山巒環繞著。

　　附近還有蜿蜒的河流，是個綠意盎然的世界。

 

 

　　我們一起在一顆樹旁坐了下來。

　　享受著微風吹撫的感覺。

 

　　之後，她問我了：「我可以把你變成一個人。」

　　「妳說，像嵐染那樣的存在…？」

 

　　「嗯，看你想要什麼樣子。」

　　我思考了一會，最後還是：

　　「妳幫我決定吧，我只有一個要求…」

 

　　她有些驚訝，但還是點了點頭準備聽我的要求。

　　我用左手觸碰了自己的左耳。

　　「保留我的左耳，然後我不需要右耳。」

　　雖然最後還是不知為何，她創造我時只有做了一個耳朵。

　　但總覺得，背後應該隱含了些什麼意義。

 

　　「我想把這做為我存在的一個標記。」

　　「曾經是──妳所妄想的產物。」

 

　　「…我不討厭。」這是我的真心話。

　　我從來沒有因為這樣，而討厭她過。

 

　　反之…

　　「謝謝妳，創造了我。」

 

　　她抱住了我，很緊的。

 

　　雖然當下還不算是個人…但我很深刻的感覺到。

　　那時，她的溫度，是暖和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４‧

 

 

　　這一天，我被作為一個人的存在，再次被創造了出來。

　　即使一開始，發生了很多用人的常理無法解釋的事。

 

　　但，其實內心隱約相信著…

　　沙漠總有一天，也能成為綠洲。

 

　　雖然，不知道要過多長的時間。

　　不過，我將會一直相信著。

　　那一天的到來。

 

 

　　…

　　嗯。

 

　　我的名字叫作…不忘。

　　我只有一隻耳朵。

 

　　我曾經作為一個妄想的產物存在著，也跟創造我的她講過話。

　　她是一個很奇特的人，是個充滿矛盾的小女孩。

　　雖然有時會作出很奇怪又無法理解的事。

　　但，我知道，她真正的心，是很純粹的。

 

　　作為被她所創造的存在，我決定。

　　要幫她探索內心那些不被察覺的陰暗面。

　　如果可以，我希望她能夠，真正的敞開內心，與自己對話。

 

　　即使她不原諒自己，但我會原諒她。

　　也希望…她能夠放下，那些曾經歷過，不是很愉快的一切事物。

 

　　…

　　我想這便是我，存在在她心中的真正價值了。

 

 

　　真心，為妳祝福。

　　…我自己。



 

　　　　　　　ｅｎｄ．